第八章 铸折铁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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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人性的卑劣只在一刹那的意识,那一刹那,胜负欲战胜了一切。

    丁柔克制着手的颤抖,拿出手机来,随手翻开几页,迅速拍下照片。

    起初,她并不知道这个频繁出现的男主角“他”究竟是谁,在翻阅的过程中,她慢慢拼出了一个人来。

    让她真正确定的,是不久前的一篇日记。

    崔时雨写到了霭云餐厅,写到了他主动问起她,是不是第一次见他。

    盥洗室那头,洗漱的声响停了。

    丁柔迅速把日记合上,塞回枕下,心内的震惊难以言喻。

    崔时雨念念不忘了三年的人,是聂老大。

    就凭崔时雨,也敢痴心妄想?丁柔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厌憎。

    聂老大是她们心心念念也不敢染指的人物,崔时雨却将这出独角戏演到了现在,并且还有美梦成真的迹象。

    丁柔又惊又惧,唯恐这份太过赤诚和盛大的心意有朝一日会被聂廷昀得知。

    于是她冥思苦想,终于想出个李代桃僵的好主意,先行将崔时雨这场“情深如海”付给别人。

    聂廷昀绝对不能够知道这些。

    因为连丁柔也不敢确定,一旦他知道这样的赤诚之心,真的不会为之动容吗?在连真心也不多见的年代,纯粹而不求任何回报的恋慕更是罕有。正因如此,才让她恨得心肝脾肾移了位。

    崔时雨在柔道上压她一头也就罢了,连对聂廷昀的爱慕,也要这般让人自惭形秽。

    可聂廷昀不是她的,也不会是任何人的。

    丁柔看到评论里对崔时雨的咒骂,心里涌起一阵愉悦。

    这愉悦让她感到短暂的难堪,她想到从前看过的《恶意》,书里说?:“有些人的恨是没有原因的,他们平庸、没有天分、碌碌无为,于是你的优秀、你的天赋、你的善良和幸福都是原罪。”

    潜意识里,她将自己和这段话对号入座,随即又感到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不,这不是她。这怎么会是她?

    她自我安慰,这不是我的错,这是崔时雨的错,崔时雨不该像个变态狂一样在日记里记载着和聂廷昀的点点滴滴,偷窥别人的人生。否则,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。

    丁柔放下手机,换下雪白的、圣洁的柔道服。

    柔道以礼始,以礼终。

    崔时雨,你投身柔道,不过是为了成全私心的一场笑话,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句话呢?

    真正不配论道的人,该是你。

    网上对崔时雨的争议似乎并未影响到“武神”分毫,崔时雨仍是不以为意,专注训练。

    只是这天,夜训结束,冯媛西带着大家开会的时候,她破天荒走了神。

    “规则改了,相信大家都听说了。我们等往后的练习中,再根据具体情况去做针对性训练,尽量不要受到规则变化的影响,但也不能无视规则……”

    崔时雨垂着头若有所思,食指一下一下转着卫衣上的抽绳。

    冯媛西冷声道:“时雨!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?”

    崔时雨定了定神,说道:“新规下了。”

    冯媛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:“那你重复一遍。”

    “消极进攻的判罚更为严格,分值种类减少,所以我们要跳出固化思维,学会‘打规则’,不能一味傻练。”

    她说得一字不差,冯媛西无可奈何,点点头,将她走神的事就此揭过。

    崔时雨重新低下头,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宋佳言在一旁惊讶不已,叹为观止。

    崔小队就是崔小队,走神都走得如此学霸,佩服,佩服。

    会议结束,冯媛西正想就新规和崔时雨单独聊一下,谁料擦完黑板一转身,崔时雨就不见了。

    冯媛西诧异地道:“崔队呢?”她每回都是留到最后,等大家都走了才走的啊。

    宋佳言环顾四周,也觉得有些奇怪,摊手道:“我也不知道……她什么时候走的?”

    崔时雨拎着装柔道服的帆布包,正走出体大,朝隔壁而去。

    f大的柔道部是一天四训,与体大时间相差无几,夜训会迟一个小时结束。崔时雨想,这个时间,她应该还在。

    今天国际柔联的新规下了,各个柔道队必然都在传达新规,思考应对之策,丁柔是f大的重点培养对象,多半会有小灶。

    f大道馆里灯火通明,崔时雨从草木葱茏的后院过去,透过窗子,看到里面围坐了一圈,中间站着教练,似乎在开总结会议。

    崔时雨走到道馆墙根底下,找了块石头坐下。

    一墙之隔,还能隐约听到里头嗡嗡的人声。她抬起手腕,掐着时间,不慌不忙地等待。

    约莫过了半个钟头,总结会议结束,选手们陆陆续续散了。

    时间是夜里九点三十三分,崔时雨站起身,靠近窗边,看到道馆里的人一个个离开,最后只剩下队长邓安妮、丁柔和男教练齐峰。

    齐峰在和丁柔比画什么手势,她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,猜到大概是在说,因为新规,对战时间有可能拖长的事情。又比画了一阵,教练走了,邓安妮和丁柔留下来整理东西,五分钟后,她们走出去,道馆的灯关了。

    崔时雨绕到道馆前门,走进去。

    走廊昏暗,更衣室的光亮微微透出来。

    她抱着双臂,停在更衣室门口,听到里面的人在聊天。

    “这次天英杯赛事是积分赛,你一定要稳住。别因为新规有太大压力,齐教练会想办法帮你调整战术的。”邓安妮安慰丁柔道。

    “我还好。能通过月底的预选赛我就很满足了,毕竟首站积分赛,大家都在拼命。”

    邓安妮“嗯”了一声,说:“那就好,一起回寝室吧。”

    邓安妮和丁柔正背对门口,站在自己的储物柜前准备锁上柜子,就在这时候,身后传来声响,等回过头,“吧嗒”一声,更衣室的灯已经灭了。

    “谁?”一片漆黑里,丁柔这声质问因为恐惧而显得刺耳。

    邓安妮安慰道:“可能是学校断电了吧?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伸手进包里摸手机。

    可丁柔分明听到,狭窄的空间里,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“不是,队长,真的有东西!”

    她说的是东西,不是人,下意识认为是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。

    她这么一吼,邓安妮也跟着心里发毛。

    “别瞎说。”

    邓安妮在包里摸到手机,按亮了屏幕,突然身侧发出一声闷哼,紧接着,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语声,来自除了她们之外的第三个人。

    那声音清冷、沉静,带了一丝沙哑。声线明明柔软,音调却有肃杀之气。

    “你最好让她先出去。”

    丁柔尖叫道:“崔时雨!”

    邓安妮立刻打开手电筒,朝旁边看去:“小柔?”

    丁柔眉头锁起,脸上的表情很痛苦。她两臂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身后的人擒住,一腿腿弯被人屈膝顶在了长椅上,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出狠手这样锁着丁柔关节的人,面色如玉、眉眼楚楚,眼神却平静得骇人。

    “你疯了吗,崔时雨!”邓安妮震惊至极,难以置信,这还是那个初见害羞、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吗?

    邓安妮的手禁不住颤抖,试图对眼前的状况做出判断。电筒的光亮不停地上下晃动,她上前一步要分开两人,却听丁柔嘴里溢出一声痛呼:“别动!”

    崔时雨双手手肘向里,朝丁柔脊背方向推去,再用多一分力,恐怕丁柔两臂都会脱臼。

    “崔时雨……”丁柔冷汗涔涔,道,“你到底要干什么?咱们好好聊聊不行吗?”

    她怕极了,怕崔时雨手下一重,她一旦脱臼,将无法顺利进行接下来的训练和比赛。

    这丫头算准了她怕的是什么。她怕受伤,怕首站积分赛与她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崔时雨轻声说:“你还想完好无损地参加比赛的话,最好让邓队长先回去休息,我们聊私事。”

    邓安妮刚要说不行,就被丁柔打断:“队长,你先走吧。”

    邓安妮还在迟疑,丁柔脸上的汗珠豆子一般滚下来,显然是疼得受不住,哑声说:“没关系,她还敢把我怎么样?”

    四目相对,丁柔几不可见地眨了眨眼。邓安妮接收到信号,也清醒过来,说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邓安妮一颗心咚咚直跳,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更衣室,才出门口就快步往外跑。

    光亮消失,四下恢复漆黑。

    崔时雨的力道稍微放松,丁柔从剧痛里缓和过来,接着腿弯上一轻,崔时雨连下盘的控制也松开,却是推着罪犯一样在身后推着她往外走。

    丁柔吃惊地问道:“去哪儿?”

    丁柔急得要命,心想,难道崔时雨看破了她和邓安妮的信号?

    丁柔让邓安妮先走,是想让她叫人来帮忙。

    她忧心崔时雨没轻没重让自己受伤,不敢轻易挣脱,邓安妮担心的也是这个。可一旦叫来保安把事情闹大,崔时雨不放人也得放人,届时即便她受伤,崔时雨也别想逃脱。

    没料到,崔时雨竟带着她转移了阵地。

    丁柔听到楼梯间的门关上,紧接着,两臂的桎梏也松开了。

    她等的就是这一刻。电光石火间,她骤然抬手顺势缠住崔时雨的手臂,一条腿快速别进她内侧,想要将人撂倒在地。

    谁料崔时雨更快。丁柔的足尖尚未探到位置,肚子上就被提膝撞了一下。这一下明显收了力道,可丁柔娇生惯养,哪受过这样的罪,整个人弓着身子疼得直不起腰,顿时熄火了。

    丁柔抬头怒视,想说你使阴的,可又忽地意识到这不是在赛场上。

    她倒是用了柔道技术,但崔时雨用的是混混打架的招式。

    下一刻,衣领被扯住,她被迫直起身来,撞到了身后的墙壁。

    丁柔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来,她吞了口口水,看着眼神平静的崔时雨,半晌没能开口。她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,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战栗。

    崔时雨为什么如此,她心知肚明。可自尊令她说不出道歉和讨饶的话,她只能克制着恐惧和难堪,等待崔时雨开口。

    她意识到,在这样的崔时雨面前,她完全处于一个被支配的状态,毫无还击之力。

    她二十年来都生活在温室之中,从没被这样对待过,大脑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许久,久到她开始想象那些非常恐怖血腥的场面,甚至怀疑崔时雨是什么变态杀人狂的时候,崔时雨终于开口了:“手机。”

    丁柔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,不想示弱,干巴巴地道:“口袋里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翻出来,抓着她的手按了指纹,看了看相册里的日记照片,直接清空相册,包括上传云端的部分,然后抬眼问:“备份呢?”

    丁柔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垂着眼,没看她,抿唇笑了一下,露出非常稚气的两个梨涡,问道:“有怎么办?”

    丁柔打了个寒战,沉默了良久,才嘶哑着声音说?:“没有就是没有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冷不防抬眸,望进她眼睛里去,一字一顿地问:“他长住海市哪个酒店?”

    丁柔脱口要答,却看到她眼里的肃杀,咬住牙关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但迟疑已经暴露了她早将那些隐私记下。

    崔时雨轻声说:“那是他的隐私,我没办法阻止你记住,也没办法让你忘了。”

    丁柔屏住呼吸,觉得小丫头现在冰雪似的小脸十分可怖。

    崔时雨说:“除非你失忆,或者……疼得长了记性。”

    丁柔又急又怒:“崔时雨,你别太得寸进尺!”

    下一刻,她的肩膀被崔时雨重新按住,往墙壁上推了一下,又一下,力道很轻,骨骼却有细微的痛觉。

    一股不祥的预感生出来,丁柔抓住崔时雨纤细的手腕,瞪大眼睛说?:“你要干什么?”她的声音没有收敛,在空旷的楼梯间扩散开来,有一阵阵回音。

    “照片也删了,你凭什么还要蹬鼻子上脸?你自己写的东西还怕别人看吗?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,明明是你像个变态一样干了不要脸的事,就别怪大家骂你!”

    丁柔骂声未绝,掌心一滑,崔时雨已经脱出手去,带着她臂弯一扭,猛地将她翻身摁住。

    丁柔侧脸猛地撞向墙壁,蹭了一脸白灰,只觉得火辣辣地疼。她吓得以为破相了,努力挣扎起来,可崔时雨的固技本就是一绝,她一时竟难以挣脱。

    扭住她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,丁柔疼得叫不出声来,几乎以为下一刻就要脱臼,可崔时雨偏偏不给她一个痛快。

    丁柔的声音带了哭腔:“你会后悔的,崔时雨……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来,不是为了不让别人骂我。”身后的人语气平静,说的话却仿佛极致绝望,“我本就该骂,该受千夫所指,该认罪伏诛。”

    丁柔只是抽噎着开始哭。

    “我来,是为了聂廷昀。我什么都无所谓,可他不行。”

    楼梯间的门被人猛地推开,邓安妮喊道:“她们在这里!”

    崔时雨淡然偏头,下一刻,脸上浮现出震惊,手也蓦地松开了。

    邓安妮身后站着的人,正是聂廷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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